原标题：人们会关心一个失败者的心路历程吗？
前两天做美容时听两个美容师讨论《如懿传》，一个说不喜欢娴妃，是坏人，另一个说娴妃是坏人，但如懿不是，她后来反击也是为了自保。我旁边偷笑，猜她俩已经被同期播出的两部剧搞蒙圈了，分不清佘诗曼和周迅，分不清忠与奸，是与非，而要命的是，一般观众要的就是谁忠谁奸，孰是孰非。
去听过《如懿传》的记者交流会，回答问题的是导演汪俊和制片人黄澜，能感觉到他们极力想把网文原有的狭窄格局扩大。他们说，《如懿传》实际是反成功学的，斗到最后是如懿自己觉得没劲，不想再和那些人玩了，**职了。她最后也不仅仅是对皇帝的情感失望，而是对乾隆的人品、价值观、执政能力失望。我们习惯把登顶皇后看成是后妃走上人生巅峰的极致，但一个当过皇后深觉一切如梦幻泡影的人甘愿从蝇营狗苟中退却，还在乎世人的眼光干嘛？
我看有评论说周迅演得像个穿越过去看戏的人，假若结局真像汪俊所说的那样，她就应该是这个状态：抽离、不屑，对皇帝从信任到冷漠。
如果能拍出这个效果，我倒觉得比宣布“从此这大清就是哀家的”要高明，不失为一条新路：一个“失败”女人的心路历程，中国人太渴望成功了，没人会关心一个废后经历过什么，可以想见他们的尝试注定是吃力不讨好的，就像观众只要分清好人坏人，好人上天堂，坏人下地狱，给的太多消化不了。
其实剧中人受欢迎程度也挺说明了观众的偏爱。同为作恶多端，评价两极。玫贵人和高贵妃招人疼，金玉妍和卫嬿婉惹人憎。为什么呢？
玫贵人是七情上脸小婊砸，坏话说在明处，劈头盖脸抽如懿的时候本来已犯了折磨女主角的大忌，
但当如懿说：不是我做的。
玫贵人怔了一下，放下了鞭子，这个小动作又证明她不是纯恶之人。
后面她暗害皇后的儿子换成别人要被厌恶了，可考虑到她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，又似乎觉得快意恩仇是她惟一能为孩子做的事了。
对应的坏女人金玉妍，因为对世子的爱恋，想生下贵子就使奸计挑唆害了一个又一个皇子，尽管她手上没沾血，但她害人的动机纯是自私主动的，很难让人有同理心。
而躲在后面煽风点火又让人想起办公室里某些心机老员工，媚上欺下，身上没有一点点可怜之处。
再看另一对高贵妃和卫嬿婉。
观众缘最好的高贵妃冲锋陷阵帮皇后做马前卒，但她是个白痴美人又有小孩心性。和阿箬吵架时不是抽她耳光，而是赌气推她一把，观众都说她奶凶。
剧中她有两处觉醒：一是对镜自揽，悲伤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么狠毒的女人，人物的深度就出来了。
二是临终见皇帝时，她把乾隆的座褥换成了疥疮病人用过的，害不死他，但要他吃苦头。和那些临死也念着皇上雷霆雨露，俱是君恩的嫔妃们高下立见，就像打出轨男比打小三的原配想得更透彻是一个道理。
相对应的，看起来卫嬿婉也有她的苦衷，为了家人，为了不受欺负，剧中也展现了她被金玉妍百般虐待的场面，可几乎没有观众同情她。
因为在受欺之前她是可以选择普通人的幸福婚姻的，是她自愿向上攀爬，那所受的一切是自找的，重要的是她利用了一个一心对她好的男人，对他毫无感恩之心，随时可以恩将仇报。
观众可以接受一个本质不坏情势所迫的“恶人”，但接受不了谁也不爱，内心没有温暖的人，可能卫嬿婉爱她的家人，但她的家人又不值得爱，这种动机就变得无意义了。
做事的目的很重要，同样长着贤淑面孔的皇后与海兰也是一对对照人物。
她们都是被局势推着为恶，海兰的风评比皇后要好得多，又是为什么？
因为目的不同，海兰的目的是回报如懿和比男女之情更亲密的情感，如懿是主角，为了主角牺牲的配角总是格外有道光环。
皇后则是为了她娘家的“满门荣耀”，为了这个荣耀她可以逼病弱的孩子念书，越念病越重，以致于孩子死时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也被认为活该。
以现代人的眼光，满门荣耀全是不值一提的狗屁，纯属一叶障目，远不如姐妹间的情谊份量重。皇后的行径要放在古代语境下才会更被理解，海兰是比较现代的思维，当然讨人喜欢多了。
不过我个人认为，《如懿传》最不招人待见最特别的倒是乾隆的人设。深受《戏说乾隆》、《还珠格格》影响的人自动切入他是个风流多情的丈夫，宽厚慈爱的父亲，每天笑嘻嘻，发起脾气来吹胡子瞪眼一点不可怕。
不知道真实的乾隆是如何，《如懿传》里的乾隆滥情到无情，刻薄寡恩，情话虽多不知哪句是真。有一场戏特别好笑，七夕时他送了如懿一枝玫瑰宫花，如懿问他：是只有我的，还是大家都有。
这句林黛玉式的问话，乾隆是这么回答的：皇后的是佛手花，纯贵妃是绣球，嘉妃的是栀子花，愉妃是蔷薇，舒嫔是珍珠兰，玫瑰是你独有。
只要不是很蠢的女人都会心里一句“呀呀呸”，谁稀罕这份“独有”，如懿的冷静人设让她不能七情上脸，只是笑笑不说话了。
他倒有点接近《书剑恩仇录》里的乾隆，谁都没有他自己重要。因为谁也没见过他，清朝的史官也是为尊者讳，不会展示他真实的性格，都是作者想法的投射。
不过如果乾隆是这样，如懿确实没有继续爱他的必要，再爱就真的傻了。把他当上司当阶梯自然谈不上心死，可要把他当丈夫那这婚姻还有什么劲呢？
发展到今天，后宫剧已经有了她们的一套模式，放之四海而皆准。比方说：
女主角身边一定要有一个得力的太医，最好再加个侍卫，不然她危急时没人救她。《金枝欲孽》有孙白杨：
《甄嬛传》里有温实初，
《如懿传》里有江与彬，
必要时为了稳固忠诚度可以与女主有点感情戏。
皇帝身边要有个心向女主的太监，方便探听虚实，关键时插几句小话，如懿和卫嬿婉都有助攻，所以才棋逢对手。
女主的侍婢要一忠一奸，奸的负责告密背叛增加坎坷，忠的负责风里雨里陪伴。如懿有阿箬，惢心，甄嬛有槿夕，浣碧，魏璎珞有明玉和前同事尔晴。
后宫同事里一定要有个霸道妃：钮钴?如玥，华妃，两版高贵妃，除了智商有点差别，霸道劲都差不多。
同样的，也要有个老谋深算，深藏不露的大BOSS，这个人要么是皇后要么是太后，如果不是主角光环，凭智慧女主是干不过这个人的。
大家争的不是宠，除了零星几个真盼着和皇帝谈情说爱的，大部分妃嫔都当自己在上班，子嗣是她们的KPI。有子万事足，想让皇帝多来也是为了增加怀孕机率，所以做久了无论皇帝还是妃嫔都意兴阑珊，若膝下有儿有女自己抚养，狗皇帝一辈子不出现倒也清净，乾隆的心声也是和傅恒、和珅、纪晓岚在一起那才叫快活呢！
正因为有了这么一套电视宫规流传，观众形成了观剧习惯，想再突破这个模式就艰难了，《如懿传》的情节还是这个模式，只是女主角选择了一个不再留恋皇权的废后，想突破后宫升级打怪格局的意图很明显。选了失败者做主角，就要让观众对她想了什么、做了什么、怎么会如此决绝有强烈的同理心，要拍得合理并不容易，毕竟影视化的处理还是和原著会有差别，现在谈它有没有真正立住言之尚早，不过还挺期待后面的戏会怎么处理的。
原标题：人们会关心一个失败者的心路历程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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